希梵

   1、

　　牧跟着跟着师父走的那天，洛阳城飘了一场大雪。

　　寒风中他艰难地回头看去，只见自家的茅草屋瑟缩地立在风雪里，仿佛随时就会倾倒。门前有个人，孤零零的，穿着不知道补了几回的薄棉袄，一动不动，远望着他。

　　牧一直盯着她看，直到她渐渐模糊在视野里。

　　她一定很冷吧。他想。

　　那是有关母亲最后的记忆。

　　那年牧五岁，跟着师父出了洛阳城。

     

   2、

　　你叫什么？

　　阿牧。

　　跟了我上山要吃苦的。

　　不怕。

     

   3、

　　他跟着师父上了山，从此终日与鸟兽为伴。

　　上山的第一夜他发了高烧，不省人事。

　　混沌中有人用微凉的手掌抚摸他的脸颊，他听得有个年轻的声音对他说话，一遍又一遍，要他活下来。

　　那声音真温柔。

　　那我一定活下去。

　　小孩子身体弱，退了烧怕见风。师父便要他每日待在屋里。屋里总被炭炉熏烤着，牧一点冷意都感受不到。

　　五岁那年，牧度过了第一个不挨冻的冬天。

　　从此以后，再没过挨冻。

    

    4、

　　来年的开春师父教他识字，仲夏师父教他练功，深秋命他读书。

　　然后又是冬天。

　　然后又是这样的春秋。

　　四季轮转了十次，又定格在深冬。

    

   5、

　　牧爱看师父练剑。

　　他一身青衣，动作行云流水，剑芒中映着沉稳，透着杀机。

　　牧在窗边看着他，为他温了一壶酒。

　　他看见那飘落的碎雪染白了他的发鬓，剑锋在电光火石间轻扫落枝头的细雪。薄汗挂在他脸上，白汽在他周围笼罩。

　　有棵树在少年的心中疯长。

　　不多时，师父收了剑，走了进来。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。牧看着他喉结上下活动，感到自己的树在不断涌出新的嫩叶。

　　师父放下酒杯，盯着他一言不发。

　　那双眼是极好看的，让人想起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波光。

　　牧，你该走了。

　　良久他开口。

　　师父看不见少年心中突然落下的一地金黄。

　　为何？

　　……我已经没有东西教给你了。

　　我不愿走。

　　为何？

　　为你。牧心中念叨，终是沉默。

    

   6、

　　于是日子被搁置下去。

　　在另一个冬日的清晨，牧在枕边发现一柄剑。漂亮，精巧，杀气逼人。

　　牧拔剑出鞘，冷光乍现。冷冷的剑身上，映出自己喜悦的神色。

　　他急不可耐地想拿它和师父比试比试，却发现枕边剑下还压着张字条。

　　我外出云游，你好生看管家门。此剑为上品，可为名之。

　　纸上这么写到。

　　牧离开洛阳城的第十年，山中落了一场大雪。

      

  7、

　　这场雪在牧的心中落了十年。

      

  8、

　　后来牧常下山进城沽酒，老槐树下的那间酒肆，所酿最为醇香。是那个人最爱的味道。

　　年前的傍晚他又下山去沽酒，听得屋外一声尖叫，有人喊着杀人了。

　　牧二话不说拎起剑追过去，那凶手跑得很快，牧在城墙下追上他，那是夕阳已快要消失不见。

　　突然一道剑影闪过，是牧最为熟悉的招式。

　　一击毙命，干净利落。

　　可这时凶手已不重要了。

　

　9、

　　牧只盯着那持剑的男子，他的剑锋上还滴着血。

　　这人怎么好像不会变老一样。明明该是接近不惑的年纪了，却还同十年前一个样的潇洒。

　　牧心里翻涌了千言万语，却只听那人淡淡开口道，想好名字了吗。

　　冷。

　　哦……那人似是又想说点什么，却没说出口。

　　那日为何弃我而去？牧问道。

　　心有所畏。

　　所畏何事？

　　所畏我心，所畏空挂念。

　　那人说着，却不敢抬头看牧。

　　你若不言，我又怎知。牧朝他走去。

　　这如何能言……那人依旧不抬头。

　　那你又怎知，我心……亦然。

　　那人抬起头，还是十年前雪中舞剑的青年，还是二十年前带他出城的少年。

　　四目相对，空中又开始飘雪。

　　牧听见那棵树复活的声音，它快速地生长起来，比曾经更茂密，更壮硕。枝桠快要冲破他的胸腔。

　　

10、

　　二十五岁那年牧回到了洛阳城，那年城中又是一场瑞雪。

　　而他的心中，是一树怒放的白花。